多年前還沒住這兒，他就在小區(qū)里了。騎個三輪車，車頭一塊牌子，收廢品。有次到處找找不到他，終于碰見了，就喊他來把一堆包裝箱拿走。他帶了好些口袋來。拆紙板，疊了又壓，塞進(jìn)袋子，忙得手忙腳亂，不時扶扶眼鏡腿兒。我也戴眼鏡的，最見不得戴眼鏡的受苦，總覺得那就是另一個我。他眼鏡圈圈多，眼睛看著就越發(fā)小，我就想我也好幾千度呢。后來幾年沒住這，也就淡忘了。直到前些年來他還在，卻不多見了，還是騎個車子，瘦瘦弱弱的，越發(fā)顯老了。某次遇到，專門要了他手機(jī)，有紙箱子了就電話他。但似乎并不多。
二〇一六年六月二十八日。收廢品的老王
中午從外回家，對面樓前他是裝了一車紙箱板，收獲頗豐的樣子。就和他搭話，問他怎么樣，這么些年了還干這個啊。他就開始說話了——
「不好不好，掙不到錢了，是是，原先干這行三四個，現(xiàn)在就剩我了，撿紙箱子的太多，有四五十老人，西區(qū)那邊老兩口，都撿。一個月只有一兩千吧。過去比這多，〇八年那會最好，那會都是人白給嘞，裝修完，垃圾破爛紙板，喊我收拾干凈，趕緊都拿走，東西都是給嘞，一月能有四五千。
「以前？以前當(dāng)老師！我老家周口，以前在農(nóng)村教書，對，是民辦嘞。我弟兄仨都是，只有老大轉(zhuǎn)了公辦。老大智商最不行，老是考試考個不及格，我說恁咋考的，恁簡單，他說，誒呀考試那會忘了。現(xiàn)在人退休了，一月兩千多。我教嘞三年級語文，簡單，農(nóng)村，好教，就是工資低，民辦一月才一百多。有個老鄉(xiāng)說去青島吧，有個廠子要人。你看我穿這個衣服么，就是俺廠服。我就去了，那是兩千年。頭一個月，試用期就一千四，我說好呀，這一個月趕我過去一年掙的還多。我在那待了八年。我干老師八年，在廠子又八年，收廢品也八年了。在廠子開車床。不難不難，車零件，都是機(jī)器操作，自動的，按按按鈕，有啥難的。我一個老鄉(xiāng)，他就在那邊收廢品的，過年回家問我干啥呢，我說青島嘞。他說你咋干不煩呢，跟我來西安收廢品吧。我說中，就來了。
「剛開始，確實(shí)掙錢。頭一個月就掙五千多。〇八年。那時候這都是裝房子，可多一屋垃圾，箱子啥都給我，弄干凈就行。干這個就是臟點(diǎn)，臟咱又不怕，本來下苦人嘛，又不累。開始幾乎不攤成本，都是白給嘞。現(xiàn)在不行，現(xiàn)在裝修少了。我收這個，比外面稍微低一點(diǎn)，就賺個差價。現(xiàn)在一個月一千多，不到兩千。
「一年給這小區(qū)交一萬，房租六百，我不住這，住甘家寨，不遠(yuǎn)，騎車子一會到了，一年七千二。你算算，一年確實(shí)可以掙個兩三萬，兩萬都擱這兒了，還要吃飯，還不敢吃好，一天得二十。我老伴在家，家里還有七八畝地，一年種麥子種地，還可以收入一萬。我喊她來她不來，現(xiàn)在想來也來不了啦，倆孫子都她看著呢。我倆娃，一兒一女，兒子在臨沂，山東臨沂打工，給人開車，兒媳婦照顧家，還打理一個小旅館。女兒還上學(xué)，在鄭州，河南農(nóng)業(yè)大學(xué)。比一本線高出十七分，我一個老鄉(xiāng)說，上個一般嘞一本，不如上二本的好專業(yè)，學(xué)的煙草，將來工作還沒著落嘞，估計能找到工作吧。
二〇一八年十一月三日。又見老王
「孩們也不問我要錢，都能顧住自己，女子也快畢業(yè)啦。行啦，再干上個幾年不干啦。天熱了我就不出來，涼快點(diǎn)我出來。農(nóng)忙了回去，老伴她一個人干活干不來。
「咱啥活都干過，主要是青島和西安這倆地方。當(dāng)過老師，進(jìn)過廠子，下過礦，對了，我不干民辦教師，去青島之前還下過礦，煤礦，在河北。
「免貴，我姓王。六六年，剛五十。」
和老王聊天的時候是下午三點(diǎn)多，氣溫三十六度。拿手機(jī)給他拍照，他略微有點(diǎn)不自在，照了幾次，也就無所謂啦，就光是個笑。我說你當(dāng)過民辦教師，閑了寫寫，下次咱見了給我可好。老王說好好，蹬著車子走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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